關(guān)于茶與酒的高下,古人早就有探討,大概也是難以取舍,甚至借了茶和酒的口來各夸己長,攻彼之短,爭個不亦樂乎。最早見于唐末王敷的趣文《茶酒論》,茶和酒的爭論最后是由水出來作了公斷。在我看來,茶和酒無高下,只有清濁之分而已,所以總是說一杯濁酒,一盞清茶。
據(jù)說酒的一大好處是使人血氣舒暢,胸膽開張,所謂“酒壯英雄膽”者是也。依我看卻未必。只看“青梅煮酒論英雄”就知道了。劉備明明有備而來,還喝了半天酒,還是被曹操的一句“天下英雄,就是你和我兩個人”,嚇得筷子都掉到地上,然后用打雷嚇著了來掩飾。不但青梅煮酒,從鴻門宴到杯酒釋兵權(quán),可謂宴無好宴,酒無好酒,酒香經(jīng)常被用來誘敵深入、麻痹對手、掩蓋殺氣。即使不是這樣生死攸關(guān)的酒宴,所謂酒局,也往往是個局,和算計心機脫不開干系。至于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真到郁悶時喝酒,只能“酒入愁腸愁更愁”。
酒能使欲望強化,興風作浪,茶卻能將它消解于無形。茶興起時,塵心漸息,兩腋清風,無為無求。如果當時劉備是喝茶,也許喝得俗念全消,把萬丈雄心都喝淡了,把天下也看作了海市蜃樓,曹操在對面虎視眈眈完全成了可笑的獨角戲。到了最后,曹操突然來那么一句:“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劉使君卻茫茫然微笑道:“你說什么?英雄是什么東西?”然后一舉盞:“這茶好火候。”可惜,當時他們不飲茶。可惜,天下英雄都愛酒多于愛茶。
青梅煮酒所論的,也不過是到頭來“浪花淘盡”的英雄,怎比得上張岱和閔老子品茶論水的千古一遇百代一逢?那種遠離一切功利計較、擺脫一切世俗藩籬的相知相契,有如兩柄水晶如意撞擊出的一聲脆響,清澈得令人無話可說。
因為曹操,想起了曹植,想起了一位詩人寫曹植的詩——“曹植很懂事/靜靜地從灶里/走下來,頭也不回一下/去畫洛神了”(趙首先《閑聊三國之五》)。太好了,我們的才子從手足相殘、權(quán)力漩渦中掙脫出來,去追求心靈的自由了。在這樣美妙的解說里,曹植與他一代梟雄的父親雙峰對峙,那一壁張揚的是酒態(tài)度,這邊廂已經(jīng)是茶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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