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赤壁碑閣內被世人稱譽為“國寶”的《景蘇園帖》全套石刻126塊,囊括了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蘇東坡一生中不同時期的書法作品72件,自清光緒十九年?穴1893年?雪摹刻面世之后,就被世人尊奉為“集蘇書之大觀”的精典巨制,與江西修水縣的“黃庭堅書法碑林”、湖北襄陽市的“米芾書法碑林”并稱為蘇黃米三大個人書法碑林。人們可以想見這套石刻的來之不易,但卻不一定知道它曾歷經兩次劫難,險些毀壞于“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紅衛兵”之手。
功德無量 楊壽昌、楊守敬創意刻碑
素有“曠古奇才”之譽的蘇東坡為文涵渾奔放,善書工畫,一生著述甚富,惜其書畫作品大多在徽宗初年的黨禁中為蔡京所毀。至南宋乾道年間,宋孝宗下詔解禁求遺跡歸之秘府并親為序贊,蘇書乃得以流傳。
蘇東坡墨跡至宋末既剩不多,南宋成都人汪應辰畢生搜羅其書帖擇其優者結集,名之曰《西樓帖》。明代松江人陳繼儒以《西樓帖》所收不豐,故重輯一集,名之為《晚香堂帖》。后之論者認為:《西樓帖》惜無全帙,《晚香堂帖》又美惡雜糅,難見真采。
清光緒十六年?穴1890年?雪,四川成都人楊壽昌?穴字葆初?雪出任黃州府黃岡知縣。黃州本蘇東坡貶謫之地,楊壽昌景仰同鄉前賢,且酷嗜蘇書,常恨世無善本。鑒于蘇公墨跡已不多見,而宋刻蘇帖亦罕流傳,其他雖有摹刻又不免真贗參半,且坡公久留黃州,而存者僅有“乳母任氏墓志銘”片石,然有誤字又不能信以為真,故有在黃州重輯蘇東坡書帖之愿。天助楊公,一生敬慕蘇東坡的著名金石學家、書法家楊守敬當時正好在黃岡縣擔任教諭之職,且將自己號為“鄰蘇老人”。楊壽昌以情相告,希望得到楊守敬的幫助。楊守敬為楊壽昌的精神所感動,欣然應允楊壽昌的請求。
楊守敬對蘇東坡的書法推崇備至,常稱蘇書為“有宋第一”。在當時的書壇上,楊守敬的鑒賞水平享有盛譽,且收藏蘇帖甚富。選刻蘇書,本是楊守敬早有的打算,只是個人經費不足,未能如愿。當接受了楊壽昌的委托之后,楊守敬便將自己收藏的、歷代流傳下來的數十種法帖進行反復比較,然后將粗定的二十多種蘇帖送請楊壽昌審定,并將自己的看法簡要地作了說明。
楊壽昌審核楊守敬所呈法帖及選刻意見之后,深信楊守敬的眼力。根據楊守敬的推薦,特聘當時的臨摹專家江夏人劉寶臣雙鉤上石,又請了一位姓江的刻碑高手一人主刻。楊守敬對摹刻的一筆一畫要求極為嚴格,毫不含糊。有時在石工力所難及的情況下,他還親自動手修整。根據財力,原定選刻四卷,后又增補兩卷,計刻石126塊。楊壽昌與楊守敬皆題跋其后,分別記述鐫刻是帖的初衷及過程。石碑刻成后拓片若干套,每卷一冊,全套共六冊。刻碑之前,楊壽昌于衙署西側修園一座,名之為“景蘇園”,他打算待碑石完全成功之后,再嵌置景蘇園內流傳后世,故碑石稱之為《景蘇園帖》。事后,楊守敬在《學書邇言》中提到《景蘇園帖》時說:“此余為成都楊葆初所選刻,大抵皆從舊本摹出,皆流傳有緒之跡,絕少偽作,固應為蘇書鉅觀。”并認為:“余意此帖雖后出,當為近世集蘇書之冠。”
深明大義 蕭耀南不惜重金救國寶
摹刻《景蘇園帖》全套石刻歷時三個春秋,當大功告成,正待嵌置“景蘇園”中,楊壽昌卻未曾料到自己被解職歸田。由于刻碑負債太多,楊壽昌一時無力償還,迫于無奈,只好將碑石典當于漢口的“張信記”當鋪,并約定時日贖取。誰知天不作美,楊壽昌回鄉不久遇疾謝世,其后嗣至約定時日卻無有能力贖取。張、楊兩家為此訴訟不休,長達三十余年。
民國十四年?穴1925年?雪四月,張信記見楊壽昌的后嗣已無能力贖取,便將碑石以高價轉售給海外商人。交貨之日,搬運工肩馱背扛之狀,剛好被曾任湖北提刑的浙東名士范之杰親眼目睹。稀世國寶,即將流失海外,范之杰情急如焚,心似刀絞。在此之前,即當年正月中浣,炳武上將軍蕭耀南巡閱兩湖至黃州,召故鄉名士歡宴于赤壁磯頭。曾任黎元洪大總統府秘書長,又以巡按使致仕的李開亻先被特邀參與盛宴。酒過三巡,李開亻先陪蕭耀南周游赤壁。行至萬仞堂側,蕭耀南見有空地半畝,頓生于此建樓志慶之念,便以言試探李公,李開亻先以為此乃善舉。蕭耀南當即決定撥款建樓,并請李開亻先物色監修人選。適逢黃岡人汪筱舫剛從鐘祥解任歸里,汪氏曾在此前五年監修過赤壁,當李開亻先以情相告后,汪筱肪欣然應允,并指揮石工日夜趕修。
正當束手無策的范之杰聽說蕭耀南在黃州赤壁建樓之事,心中轉憂為喜,旋即趕到武昌蕭公館中。范之杰策略地先以《景蘇園帖》拓本六冊進呈蕭公,蕭耀南見此墨寶后稱善不已,愛不釋手。范之杰見狀,便將此拓片的原石即將流失海外一事相告。蕭耀南聽后大驚,問明詳情,當即委托范之杰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將此國寶從外商手中購回。范之杰受命后,幾經周折,終以原價的數倍將全套石刻從外商手中買回,并留于武昌蕭公館中。
當年夏月,信陽人董錫賡被任命為黃岡知事,赴任前一日晉謁身為湖北省省長的蕭耀南。蕭耀南拿出案頭《景蘇園帖》拓本,鄭重地交付董氏并叮囑:“此帖原石,剛以重金購得。碑石既為天下之寶,當與天下人共之。我決定將此石刻仍保留黃州赤壁,意在揚風雅公同好,請悉心辦理。”董錫賡受命,即與范之杰、汪筱舫等商議擇日運碑石來黃州。按照新建樓四壁的空間以及《景蘇園帖》的順序,精心設計出嵌碑小樣,然后申報蕭耀南審定。
樓成之日,蕭耀南衣錦還黃州,系舟江頭,召董錫賡等游赤壁。蕭耀南對嵌碑小樣中不合理之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應諸公之請,特撰《重嵌<景蘇園帖>石刻》跋一篇,與之相關者范之杰、李開亻先、汪筱舫亦題跋于后,董錫賡作《嵌<景蘇園帖>拓本記》以彰盛舉,并將諸公所作跋文皆鉤摹上石,與《景蘇園帖》石刻一起嵌于樓下四壁,名之為“碑閣”。蕭耀南取蘇轍《黃州快哉亭記》中的名句“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之意,欣定樓名為“挹爽”。
舍生取義 有識者巧施妙計護石刻
“文化大革命”初期,“紅衛兵”們“破四舊”之風甚烈,文物古跡、祠堂、廟宇、古籍、石刻等,幾乎無一不在“四舊”之列。“破”風盛行,東坡赤壁的《景蘇園帖》石刻等古跡皆危在旦夕。就在這關鍵時刻,身為“當權派”的黃岡專署宣傳部副部長董笑干和文教局局長陳靖在自己不便出面的情況下,暗中謀諸下屬,請他們為保護東坡赤壁的文物古跡獻計獻策。
1966年9月初,一個以“紅衛兵”對“紅衛兵”的妙計被內定下來了。其具體方法是:由當時專署文教局的一般干部郭假夫、舒徐、趙庭杰、陳彰彬、劉子智、周果然、方益山七同志會同當時湖北省文史研究館黃岡專區工作組的樊煥恭、段酉昌和黃岡專區漢劇團從事舞臺美術工作的盧東等十余人,以“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的名義,戴上象征“革命造反派”的紅袖章,搶先“進駐”東坡赤壁。進駐之后,第一步發布《公告》,對外聲稱“改造赤壁,把東坡赤壁辦成毛澤東思想大學校”;第二步抓緊收拾文物古玩,加以封藏;第三步,趕制毛主席語錄牌,將東坡赤壁變成“紅色海洋”:第四步在東坡赤壁舉辦“革命歷史紀念展”和“抗大校史”展覽:第五步組織討論更改東坡赤壁樓臺亭閣的名稱,并加以“革命化”的簡介。
方案既定,工作緊鑼密鼓地有序開展起來。保護小組將“改造赤壁”的《公告》貼出后,關閉了東坡赤壁的大門,并在門上貼上“正在改造,暫停參觀”八個大字。保護小組全體人員以三夾板為原料,用鋼絲鋸鋸成一個個立體方塊字,然后組合排列成毛主席語錄,粘貼在大型木板牌上,前后二十多天,共制長方形的語錄牌60多塊。與此同時,保護小組將碑閣內的《景蘇園帖》石刻刷上石灰,全部封閉,使之成為四面白墻,然后,將毛主席語錄牌加以覆蓋,整個碑閣又成為當時最為時尚的“紅色海洋”……
就在保護小組的工作接近尾聲之時,一群高喊著“大破四舊立四新”、“打倒蘇東坡”口號的“紅衛兵”們拿著鐵錘、鐵釬來到東坡赤壁,準備砸碎所有的書畫碑刻。然而,眼前的“紅色海洋”使他們望而止步,面對著毛主席的語錄,誰又敢動他一根毫毛?芽?選
國寶《景蘇園帖》全套石刻就這樣巧妙地逃脫了一場厄運。1972年,因接待海外友人,始將碑刻洗刷干凈,國寶因此重見天日。
國人幸事 國寶126塊完整無缺
《景蘇園帖》石刻自鑲嵌于碑閣以來,一直被專家學者視為不可多得的高質量的蘇帖石刻,并被世人譽為國寶。遺憾的是,早在十幾年前,有專家鑒定此套石刻已失落24塊,故有“國寶非全璧”的說法。然據筆者最近考證,此說有誤。
有關《景蘇園帖》石刻的數目,在民國二十一年?穴1932年?雪印刷的《黃州赤壁集》卷十·金石部中記載:“石凡一百二十六片。”最早論定此帖石刻有失的是湖北省博物館陳上岷先生,他在《楊守敬選刻<景蘇園帖>采用的原帖目錄及述評》一文中開門見山地指出:“《景蘇園帖》石刻原為126塊,現尚存102塊,嵌于黃岡東坡赤壁之碑閣,是國內保存較好的蘇帖石刻。”1986年,湖北美術出版社根據《景蘇園帖》拓片第一次將它影印出版,整理者丁永淮先生亦在后記中說:“原刻126塊,現尚存102塊……這次出版,就是這102塊石刻拓片的影印了。”
陳上岷先生斷定石刻“現尚存102塊”的理論根據是什么昵?芽筆者認為先生極有可能是按照東坡赤壁碑閣內鑲嵌石刻的木框數目來推斷石刻的數目,因為將閣內鑲嵌的民國時期人書刻的跋語那一欄除外,木框的總數剛好是102個?穴其中右壁有木框42個,左壁有木框36個,后壁有木框18個,前壁有木框6個?雪。
事實上,按照木框的多少來斷定石刻的多少有失科學,因為外型大小一致的木框內有的是一整塊石碑,而有的則是由兩塊短碑組成。只是由于兩碑之間的間隙很小,一般人不易覺察。通過仔細辨識,筆者發現凡是由兩塊短碑組成的同一框石刻,大抵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兩塊碑的內容互不相關;一種是兩碑雖然系同一詩文的內容,但章法上仍按兩塊碑來處理,也就是兩塊碑的左右均留有一定空白。像這類情況的出現,極有可能是為了節省石材或整塊的石材不足,通過認真觀察,碑閣內右壁鑲嵌的石刻實際有51塊,左壁42塊,后壁25塊,前壁左右兩欄12塊,除去右欄內民國人書刻的4塊石刻,累計起來,石刻的總數不多不少,剛好是126塊。
東坡赤壁的《景蘇園帖》石刻126塊完整無缺,使十幾年來“此碑失落24塊”的不白之冤得以昭雪。完整的全套《景蘇園帖》石刻足以向世人宣稱:它是我國保存最完好,數量最多的蘇帖石刻。這對于研究蘇軾生平、從事文物考證和愛好蘇書者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