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黃純堯的山水畫,我們定然會被這位已有80歲高齡的藝術家充沛之創造力量所感動,我們更會被掩藏于這充沛力量之下的青春熱烈之藝術情懷所感動。從那些頓挫流走、時疾時徐、時粗時細、時重時輕、時燥時潤、時淡時濃……的千變萬化的筆墨中,我們依稀感覺著大地的起伏、和風的吟唱、奔流的喧囂、雷霆的轟鳴……那每一矗峰巒、每一片山石、每一汪水流、每一抹霞云都煥發著一種鮮活而生機勃然的生命氣息。
古今中外,大凡能稱得上真正偉大藝術家的,其藝術也必然個性獨立、風格鮮明。僅以中國山水畫之歷史而言,就不是一部平庸的繼承史,而是一部艱苦卓絕、不斷革新的發展史。明人王世貞就曾說過:“(山水畫)大小李一變,荊關董巨又一變也;劉李馬夏又一變也;大癡、黃鶴又一變也。”王氏以后之山水畫史,無須贅言,自也依舊是一個不斷發展演化的歷史。因襲前人而無創造的藝術必然腐朽、死亡。當世的山水畫大師均是能超邁前人,門戶自起之革新家,諸如黃賓虹、傅抱石、齊白石、潘天壽、李可染、劉海粟、張大千、林風眠、朱屺瞻、石魯、陳子莊等。黃純堯的畫也在向著這一方向邁進。
黃純堯所畫山石乃得黃君璧之骨,得傅抱石之勢,得謝稚柳之秀,得徐悲鴻之嚴。雖有師承而不囿于陳法,進以自然為師。因純堯深諳藝術三昧,所以能不困于師,不囿于陳法,而是諸家為我所有、諸法為我所用,并能于上下古今、中西縱橫中,不斷熔冶鍛化、揚渣提純,并能進而取靈山水,道法自然,最終能于山水畫營壘中樹立起自己的一幟。
黃純堯作山水,最是重視立意構局。其小幅山水取勢精緊,大幅山水取勢宏峨;謀篇布格,往往能出人意想,不落巢窠。他以為,一幅作品能否成功,大抵上取決于作品立意設局的高下。立意一低,縱然是功夫深厚,筆墨佳良,也都只是徒勞枉然。他常告誡弟子,作畫時定要全力投入,達到“立身畫外,心存畫中”的物我忘懷境界。
黃純堯以為,作畫一定要有境界。境界之產生,依賴于氣韻。氣韻之產生,依賴于立意構局,依賴于筆墨功夫。立意構局之高下,依賴于天賦靈性,依賴于生活修養。何謂生活?生活即位接觸社會、人生、山川自然,足跡天下。要多游名山大川,多看真山真水。修養之中,讀書為第一要事。讀書一多,俗氣自除,氣質自變。下筆時便會如有神助,用意深遠。筆墨功夫之高下,依賴于實踐修煉。實踐包含繼承與創造兩點。繼承是指學習別人的方法經驗。創造是指總結發展別人的方法經驗,破舊立新,自出機杼,開創自己的方法經驗。
黃純堯所創“一筆到底”畫山石法,可謂是獨有之法。此法用散筆筑鋒取勢,一筆到底,直至將墨用干用盡為止;再用積墨提醒,融意趣、筆趣、墨趣為一體。所畫山石,結構真實,無雕琢痕跡。其墨色由深而淡,由濃而枯,虛實轉折,略無疑遲,濃淡枯潤,活脫不死,一任自然。于山石的勾勒皴擦,全在一筆;山勢有姿,山紋有理,險夷迭出,陰陽自分,完全得之自然。黃純堯又作焦墨渴筆,以破鋒散毫、頓挫曲折、往復皴擦之法畫山石,所得蒼深樸茂、古趣盎然。他戲稱之為“朽木皴”、“破網皴”。“一筆到底”畫山石之法,幾乎貫穿于黃純堯現今山水畫之全部作品中。
黃純堯又有“破筆點葉”之法,由中距離視察觀察樹木所悟出。中距離之樹葉,不可以太真切,太真切則會失于刻板,又不可以太模糊,太模糊則會失于真實。此法則取用葉之態勢,用破筆點出,斑斑點點,但傳其精神;依樹施用,依勢施用,變化較多,比介字點、個字點、鼠腳點、胡椒圓點、大混點、小混點、圓頭空點豐富而生動。此法用墨或深或淡,或枯或濃,葉疊枝交。近看杈丫狼藉,遠看葉葉分明。他又用此法畫林竹,效果也十分好。畫成,蒼郁蔥蘢、竹梢搖曳,仿佛有習習清風出于其間,令觀者頓生出目爽神清的感覺。
黃純堯善畫水、云。其畫水、云法,雖出于前人而能創新發明。水和云都是無常形之物。波追浪逐,霧結煙霏,皆動蕩難定,但他能循其常理而師之,創《畫水決》、《畫云決》。其畫水,墨干筆虛,氣暢筆活;近處用深,遠處用淡,近處用繁,遠處用簡。畫靜水,則波平如鏡,倒影搖曳,浩大深沉;畫急流,則渦漩水奔,浪花飛濺,如歡如歌。其畫云,或高或低,或深或淺,有主有次,層次分明;近者為云,用意偏厚,遠者為波,用意偏薄;變化過渡,一任自然,絕不留人工痕跡。畫成,云煙如瀉,縹緲飛騰。
黃純堯之畫,不僅取傳統畫法而為己用,且也借西方畫法而為己用。他合中西之法,更創“濕染”、“背染”技法,此法指在染色前用排筆將畫紙均勻刷濕,然后從畫紙背面染色,用此方法所染之色,色不掩墨,筆墨痕跡清晰可見,精神煥發。且濕紙染色,山石云樹,秀潤溫雅,清心可喜,絕無燥厲火爆之感。
黃純堯又善詩歌,中多哲理,意趣橫生,每畫必題作詩歌。詩、書、畫在黃純堯的山水畫作品中相得益彰,互映生輝。
黃純堯深知生活實踐對畫家的重要。其愛畫云,也因戀黃山的云海煙光,便數上黃山。其愛畫水,更因戀“瞿塘”的洶涌、“巫峽”的咆哮“西陵”的雷霆,便多次去三峽。有此執著的感情,江山云水又怎能不撞其心靈而躍然于其畫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