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字出于《爾雅·釋木》:“槚,苦荼(即原來的‘茶’字)也。”茶的古稱還有荼、詫、茗等。茶作為中國人的一種飲品,由來已久。據《神異記》載:“余姚人虞洪入山采茗,遇一道士,牽三青牛,引洪至瀑布山曰:予丹丘子也,聞子善具飲,常思見惠,山中有大茗,可以相給,祈子他日有匝犧之余,乞相遺也。因其奠祀,后常令家人入山,獲大茗焉。”宋人馮時可根據這一傳說認為:“故知神仙之貴茶久矣”。
道家與茶有著難舍難分的情結。道者修道注重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注重尊生、貴生、忘坐、無己。這些修道者把道家思想融入飲茶之中,對茶道的影響深遠流長。
道家飲茶追求自然之意。在飲茶中常表現為人對自然的回歸渴望,以及人對“道”的體認。具體地說,表現在品茶時樂于與自然親近,在思想情感上能與自然交流,在人格上能與自然相比擬,并通過茶事實踐去體悟自然的規律。這種人化自然,是道家“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唯一”思想的典型表現。元好問的《茗飲》一詩,就是天人和一在品茗時的具體寫照:“宿醒來破厭觥船,紫筍分封入曉前。槐火石泉寒食后,鬢絲禪榻落花前。一甌春露香能永,萬里清風意已便。邂逅化胥猶可到,蓬萊未擬問群仙。”
在飲茶人眼里,月有情、山有情、風有情、云有情,大自然的一切都是茶人的好朋友。詩人以槐火石泉煎茶,對著落花品茗,一杯春露一樣的茶能在詩人心中永久留香,而萬里清風則送詩人夢游華胥國,并羽化成仙,神游蓬萊三山,可視為人化自然的極至。人化自然,自然亦化道中人。茶人也只有達到人化自然的境界,才能化自然的品格為自己的品格,才能從茶壺水沸聲中聽到自然的呼吸,才能以自己的“天性自然”去接近、去契合客體的自然,才能徹悟茶道、天道、人道。
喝茶人最講茶境,亦如道者修煉,好山間野林,尋一處寧靜,得一份安心。筆者以前偶然間翻看過宋代劉克莊的一首《西山》詩,現在細想下,甚是可愛。 “絕頂遙知有隱君,餐芝種術鹿為群。多因午灶茶煙起,山下看來是白云。”植仙草、友糜鹿于高山茶煙中,這豈不是“碧云深隱隱仙家”的景象嗎?鹿,是神仙之靈物,是仙人的騎乘。鹿入茶境,增添了天然靈趣。這正是道家所追求的天人合一境界的美好詮釋。
喝茶,茶具和道具最少不了。道家飲茶,采用的茶具和道具要求體現天人合一的境界,因此采用的茶具多是景德鎮的青花茶具。道家茶禮每組由一個主泡和兩個副泡組成。茶桌多采用的是深棕色長方形的茶桌(用于立式沖泡),茶桌中央配有青色桌旗,上面繡有八卦圖。背景為8個可移動的屏風,青色為底,白色為圖,兩邊各4個,上面分別繪有太極八卦中的8個圖樣。副泡一負責養生茶的調配:調料分別盛于青花小盞中,副泡一將小盞中的調料撥入青花大盞。副泡二負責端送主泡的凈手盆和茶巾。其中所采用的青花盞和水洗均為手繪福壽圖騰,形狀為圓形,托盤底下均繪有八卦圖,充分體現了道家“天圓地方”的宇宙觀。主泡以純銅的提梁壺盛水。蓋碗為沖泡的主體,蓋碗又稱三才杯,有蓋、杯、托三件組成,分別寓意天、人、地三者的結合。手繪的刀字紋青花圖案融合了道家茶禮整體體現的青色與自然。主泡除以上所述的茶具之外,道具還包括道教法器——拂塵,焚香用的香爐等。
飲茶時,水也很重要。老子的《道德經第八章》有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古人飲茶擇水以山泉為上,且以礦物質豐富的泉水為上。唐人李華有《云母泉詩》,認為云母泉不僅“氣染茶匝馨”,而且“飲液盡眉壽,餐和體皆平。瓊漿駐容發,甘露瑩心靈。”并在詩序中欲以云母泉茶來“扶壽”,來“究無生之學”。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論泉水”條中,認為丹液朱砂泉“可點茗”:“水中有丹者,不唯其味異常,而能延年卻疾,須名山大川諸仙翁修煉之所有之。”古代茶泉還特重雨水、雪、露等,除其甘冷輕淳的特質外,還與“天一生水”的觀念有關,認為天降之水,都是“靈水”,是“仙飲”,飲之可以養生扶壽。古人貯水養水,將水甕置于陰庭之中,“使承星露之氣,則英靈不散,神氣常存。”(張源《茶錄》)這也是道家思想的產物。喝茶利于人養性,正如道者所追求的養生延命一樣,品一杯好茶,停下自己紛亂的思緒,來靜看這豐饒的人生。
修道者,先守靜以制動,復存神以安心,互相為用,則藏府氣血之循環,可以緩和而得養,免至急促失調浮躁不寧之弊,自可長生。飲茶有助于道家靜功養生術的修煉,可以調氣息、和陰陽、提精神、活躍思維、體道悟道、增添功力和道行,使奉道者進人清虛之境而得到心靈的凈化,神清氣爽,從而激發修道的毅力與悟性。金代“北七真”之一馬鈺就專門寫詩贊美以茶助修道的奇妙作用,《長思仁·茶》正是此種茶詩:“一槍茶,二槍茶,休獻機心名利家,無眠未作差無為茶,自然茶,天賜休心與道家,無眠功行加。”馬鈺認為茶是上天對道家修道的恩賜,茶可提神,增強功力和道行,實現在修道過程中的無為而無不為。所以,茶對道家來說是“無為茶”、“自然茶”,是養生增功茶。
養性當然不能只是身體的,也應是心靈的,所以,道家又把茶推向“修真養性”的境界。曾經以“盧仝七碗茶”名傳茶史的盧仝,寫過一首《憶金鵝山沉山人》:“君家山頭松樹風,適來入我竹林里。一片新茶破鼻香,請君速來助我喜。莫合九轉大還丹,莫讀三十六部大洞經。閑來共我說真意,齒下領取真長生。”盧仝認為,不必煉什么九轉金丹,也不必讀什么道家經典,只要以喜悅的心喝茶,就能體會道家修行的真意,也能得到長生。
道家有尊人貴生的傳統,道和茶的結合也正體現了此種深意。中國茶道中,尊人的思想在表現形式上常見于對茶具的命名以及對茶的認識上。茶人們習慣于把有托盤的蓋杯稱為“三才杯”。杯托為“地”,杯蓋為“天”,杯子為“人”。意思是天大、地大、人更大。如果連杯子、托盤、杯蓋一同端起來品茗,這種拿杯手法稱為“三才合一”。貴生是道家為茶道注入的功利主義思想。在道家貴生、養生、樂生思想的影響下,中國茶道特別注重“茶之功”,即注重茶的保健養生以及怡情養性的功能。道教南宗五祖之一的白玉蟾在《水調歌頭·詠茶》一詞中寫得很妙:二月一番雨,昨夜一聲雷。槍旗爭展,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煉作紫金堆。碾破春無限,飛起綠塵埃。汲新泉,烹活火,試將來,放下兔毫甌子,滋味舌頭回。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臺。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
“坐忘”是道家為了要在茶道達到“至虛極,守靜篤”的境界而提出的致靜法門。受老子思想的影響,中國茶道把“靜”視為“四諦”之一。如何使自己在品茗時心境達到“一私不留、一塵不染,一妄不存”的空靈境界呢?道家也為茶道提供了入靜的法門,這稱之為“坐忘”。茶道提倡人與自然的相互溝通,融化物我之間的界限,以及“滌除玄鑒”、“澄心味象”的審美觀照,均可通過“坐忘”來實現。道家所說的“無己”就是茶道中追求的“無我”。無我,并非是從肉體上消滅自我,而是從精神上泯滅物我的對立,達到契合自然、心納萬物。“無我”是中國茶道對心境的最高追求。
對于茶道,道家的融入與付出,可以說不遜于佛禪;道家在歷史上對茶道的影響,足可與禪宗比肩。古代道家也出了不少茶人,對茶文化的發展有過重要的貢獻。古代“茶仙”、“茶神”自陸羽始,而此尊號則是源于道家的。與陸羽同時代的茶人常伯熊,在為李季卿烹茶時所著服飾,似為道家打扮。中唐時有個著名的茶人叫李約,他提出了著名的“活火”說,而李約曾著有《道德真經新注》,頗傾心于道教,《中華道學通典》亦將其錄入道家“人物”之中。宋代的宋徽宗好道,稱道君皇帝,其所著《大觀茶論》代表了宋代茶文化發展的最高水平。其中,老莊清靜無為的思想頗濃。明代的朱權,“托跡黃冠”,號耀仙、涵虛子、丹丘先生,其所著的《茶譜》,貫串了道家思想,可稱之道家茶文化專著。明代的著名茶人陳繼儒,亦被《中華道學通典》錄為道家“人物”。
想起在歷史上對茶、禪、詩、道都有甚深道行的出家詩人皎然,似乎在詩里寫出了品茗悟道的心境:“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名藏仙府世空知,骨化云宮人不識。云山童子調金鐺,楚人茶經虛得名。霜天半夜芳草折,爛漫緗花啜又生。常君此茶怯我病,使人胸中蕩憂栗。日上香爐情未畢,醉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且就用此詩來結尾吧!
(責任編輯:八分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