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如果只像開水一樣,僅是解渴;如果只像咖啡一樣,僅是提神,斷不能由單純的物質成為文化的載體。在禪林公案中,茶與佛教的開悟頓悟相通達,終于發生了根木性的轉變。
1、“吃茶去”中禪意深
根據目前已知的材料,“茶禪一味”作為固定詞組的成型有一個發展過程。這一禪林法語與“吃茶去”的佛家機鋒語有著內在的聯系。“吃茶去”出自唐代名僧從諗,由于從諗禪師常住趙州觀音寺,人稱“趙州古佛”。趙州主張“任運隨緣,不涉言路。”學人問:“如何是趙州一句?”他說:“老僧半句也無。”關于“吃茶去”這一公案,《五燈會元》卷四有較詳細的記載:
一人新到趙州禪院,趙州從諗禪師問:“曾到此間么?”答:“曾到。”師曰:“吃茶去!”又問一僧,答曰:“不曾。”師又曰:“吃茶去!”后院主問:“為什么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師喚院主,院主應諾,師仍云“吃茶去!”
趙州三稱“吃茶去”,意在消除學人的妄想,所謂“佛法但平常,莫作奇特想”。據說,一落入妄想分辨,就與本性不相應了。茶與禪淵源深長,“茶禪一味”的精練概括,濃縮著許多至今也難以闡述得盡善盡美的深刻涵意。佛教在茶的種植、飲茶習俗的推廣、飲茶形式的傳播等方面,其巨大貢獻是自不待言:而“吃茶去’,三個字,并非提示那提神生津、營養豐富的茶是僧侶們的最理想的平和飲料,而是在講述佛教的觀念,暗藏了許多禪機,成為禪林法語“天下名山僧侶多”,“自古高山出好茶”。歷史上許多名茶往往都出自禪林寺院。這對禪宗,對茶文化,都是無法回避的重頭戲。尤其值得大書一筆的是,禪宗逐漸形成的茶文化的莊嚴肅穆的茶禮、茶宴等,具有高超的審美思想、審美趣味和藝術境界,因而它對茶文化推波助瀾的傳播,直接造成了中國茶文化的全面興盛及禪悟之法的流行。
2、飲茶與開悟
自從諗禪師開啟以茶入悟的法門之后,叢林中多沿用趙州的方法打念頭,除妄想。例如,楊歧方會,一而云:“更不再勘,且坐吃茶”,再而云:“敗將不斬,且坐吃茶,”三而云:“柱杖不在,且坐吃茶。”又如,僧問雪峰義存禪師:“古人道,不將語默對,來審將甚么對?”義存答:“吃茶去。”再如僧問保福從展禪師:“古人道非不非,是不是,意作么生?”從展拈起茶盞。還有,人稱“百丈(道恒)有三訣:吃茶、珍重、歇、”(均載《五燈會元》)清代康熙年間,著名法師祖珍和尚為僧徒開講說:“此是死人做的,不是活人做的白云恁么說了,你若不會,則你俱是真死人也,立在這里更有什么用處,各各歸寮吃茶去。”(《石堂揭語》)。清代楊悼《游牟山資福寺呈霞胤師》詩云:“趙州茶熱人人醉,臥聽空林木葉飛。”至今杭州龍井附近,懸有古楹聯:“小住為佳,且吃了趙州茶去;曰歸可緩,試閑吟陌上花來。”總之,飲茶不僅可以止渴解睡,還是引導進入空靈虛境的手段。無怪乎,中教協會主席趙樸初先生1989年9月9日為《茶與中國文化展示周》題詩曰:
七碗愛至味,一壺得真趣。
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
著名書法家啟功先生也題詩:“趙州法語吃茶去,三字千金百世夸”。
在禪宗眼里,任何事物都與道相通。“一切圓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 ( 《永嘉大師禪宗集證道歌》)“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景德傳燈錄》卷六)這里,最關鍵的是一個“悟”字,如一味追求俗世行為,就會“蒙蔽其真識,不可救藥,終不悟也”。就正如求佛保佑的人,也是以一定的功利為目的,從而經常會成為悟的束縛。禪宗強調自悟自性,也就是對本性真心的自悟。
3、“茶禪一味”的禪式理解
顯然,禪師論禪,是要排斥法執、我執,以便自悟本性。執,即束縛。就如“吃茶去”,如拘泥于此三字,死鉆牛角尖有可能成為人們理解上即“悟道”的束縛。因此禪宗是要人們做到“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性成佛道”。也就是說要達到“內外不住,來去自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壇經》)的精神境界。禪茶的深厚基礎,緣真實體驗的深刻性。正是在“悟”這一點上茶與禪有了它們的共同之點。所謂“體驗有得處,皆是悟”,“必工夫不斷,悟頭始出”,“古人把此個境界看作平常”,都與茶及茶事活動有著深刻的內在關聯。茶事及其活動本身就是一個極平常而自然的境界,然而真正要有高深的境界又必須是工夫不斷,“悟頭始出。”雖然“凡體驗有得處,皆是悟”,但此體驗本身即得來不易,必工夫不斷,方可有悟。進而言之,悟雖可得,亦隨時可失,所以說“得火不難,得火之后,須承之以艾,繼之以油,然后火可不滅”。這就全然是一個保持境界的事了。禪宗的茶事活動之所以日益講究,甚至將其化為一個藝術境界,奧妙全在于此。
趙州和尚的“吃茶去”早已從具體實際生活上升到超脫物我的一種“悟”,從而具備了一種嶄新而深刻的文化意義。如果我們僅僅依據茶的醒腦提神的藥用功能,對禪宗的坐禪修持的證道法,倒有解釋的用場,但對慧能以后禪宗那種“見性成佛”,不靠禪定的那種順乎自然的境界,則很難解釋得通。說到底“吃茶去”,是和“德山棒,臨濟喝”一樣的破除執著的特殊方法,是要去除人們的執著,一任自心。
為了使人“妄心不起”,就執著坐禪,這豈不是將人作為死物一般。須知“道須通流”,心若住而不動就是心被束縛。在禪宗看來,悟道成佛完全不須故意做作,要在極為平常的生活中自然見道。長慶慧禪師,二十余年坐破七個蒲團,仍未見性,直到一天偶一卷簾,才忽然大悟,即作頌口:“也大差,也大差,卷起簾來見人下有人問我解何宗,拈起拂子劈頭打。”一旦豁然貫通靠的卻是解去坐禪的束縛。因而真正深通禪機者,往往一切聽之自然,自在無礙。“要眠即眠,要坐即坐”,“熱即取涼,寒即向火”。慧能所以強調“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平常心是道,平常心外再無什么“道心”。就這點而言禪宗的確表現了“世間法即佛法,佛法即世間法”的世俗精神。而茶正好應合了這種世俗精神,體現了這種世俗精神,它平平常常,自自然然,毫無神秘之處,卻又是世俗生活中不可少之物。有了它,便“日日是好日”,“夜夜是良宵”。茶之為物,在禪宗看來,真可悟道見性,因它是物又超越物,如“吃茶去”,就是悟道方式的機鋒;又因它有法而又超越法,自在無礙,不須強索。正如臨濟義玄所說:“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臥,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尊宿語錄》卷十一)這正是禪宗的精神所在;這種精神無不體現在禪宗的茶文化中。
江西的黃龍慧南禪師,即由臨濟宗分出的黃龍宗的開山祖師,他就曾以“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了?”“我手何似佛手了?”“我腳何似驢腳了?”這三個牛頭不對馬嘴的提問,標榜為“黃龍三關”,而且“三十余年,示此三問”,借以“接引”僧眾。這位黃龍宗的開山祖師,在鄭重地總結“三關”的“自頌詩”中,特別地突出了“趙州茶”。據 ((五燈會元》載:“師自頌曰:‘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離得蝦。但見日頭東畔上,誰能更吃趙州茶。’”其實自趙州從諗禪師發明“吃茶法”這一偈語后,“趙州茶”也成為禪門徑直使用的典故。從諗是南泉愿禪師的弟子,江西馬祖道一禪師的徒孫,當時即名揚天下,人稱“趙州眼光,爆破四天下”(《五燈會元•浮杯和尚條》)其時,“趙州茶”與“吃茶去”早已成為人們熱知的“趙州關”。黃龍慧南禪師的“三關”當不會與“趙州關無關吧。前者與后者都是以茶連接的。其實從諗禪師曾留下許多著名禪案。如“大道透長安”、“無”、“庭前柏樹子”等等。然至今仍傳頌入口的不就是“吃茶去”嗎。可見它是滲透了“茶禪一味”的文化意義,才穿透歷史時空而被中國社會的各個層面所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