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冬天來得毫無懸念，陰冷潮濕，這一刻陽光明媚，下一秒陰云密布，轉眼又雨滴刷刷地落下來。早上七點天還是黑的，下午三點就黯淡無光，四點便漆黑一片。
以前覺得有人嘆天氣會影響心情，覺得未免太多愁善感。但是，在這樣陰雨綿綿，冷風瑟瑟的異國他鄉，卻也體會到這天氣和心情的關系。
這天，看見外面陰暗的天，懶得出門，索性緊閉窗門，打開火爐，翻開董橋的《蘋果樹下》，想從書中汲取一點點營養。董橋說，蘋果入詩入畫，英美偏多，中國詩詞繪畫寫蘋果的好像少見。想想也是，蘋果樹在英國太普遍，我家門口的那棵天生天養，卻也碩果累累。掉在地上的被不知什么動物啃得七零八落，隨手摘幾個大的，用來做蘋果餡餅，或考蘋果面包都不錯。
這樣好的爐火就著董橋的輕言慢語，無論如何也要沖一杯英式奶茶搭配才過癮。茶就選前些日子買的高海拔錫蘭紅茶，冰箱里拿出來的牛奶，要先進微波爐叮熱才加進茶里，冷天加糖也有理由奢侈一下，這樣的一杯奶茶才夠香甜濃郁。
呷一口奶茶，繼續那篇《綰霞山房》，剛好讀到董橋在江老師家吃下午茶那一段。江老師酷愛他的學生，年輕太太霞姨準備的下午茶，每天都盼望下午茶的美好時光。那是董橋在老師的綰霞山房吃的第五頓下午茶，茶座上的禮儀在霞姨的教導下，已經爛熟于心了。
他寫到：茶杯先倒進茶才放牛奶，只有廚房里的傭工先放牛奶才倒茶，他們用的是粗陶茶杯，放了牛奶才倒茶，不怕熱茶太熱熱破杯子。端起茶杯喝茶記得右手拇指食指扣住杯柄，左手中指托著茶碟堤防茶杯拿不穩，提防茶水沿著杯緣流出來。茶匙攪拌奶茶不是打圈攪拌，是上下來回攪拌，順時鐘六點，十二點上下攪勻。攪拌完了記得提起茶匙在杯口輕輕抖掉茶匙上的余茶，濕漉漉的茶匙不可以一下子擱到茶碟上去。切成小方快的手指三明治Finger sandwiches 講明要用手指拿著吃，不可用叉子叉著吃。烤松餅Scones 要用手掰開不用刀切開，掰開了涂上果醬涂上濃縮奶油吃完一瓣才吃下一瓣，不可兩瓣迭起來像吃三明治那樣吃。
董橋寫的下午茶禮儀很準確。以前之所以先倒牛奶進杯子是因為怕茶水太熱，燙壞質量不那么好的陶杯。所以，奶茶應該先倒茶，后加奶。端杯子，也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柄，而不是把手指穿過杯柄圈里。攪拌也是講究前后攪動，而非轉圈攪拌。正宗的下午茶刀叉也是尺寸較小的茶點刀叉，不是普通用餐的刀叉。三明治要用手拿著吃，還要不弄臟手指。司康掰開是從水平中央裂縫部份掰成上下兩片，而不是硬掰成左右兩瓣。好的司康很容易掰開，絕不需要用刀切。通常是在邊緣部份涂上凝脂奶油和果醬，咬掉一口，再涂奶油果醬，再咬一口。這樣，一瓣吃完再吃另一瓣，如果兩瓣迭起來吃就真是貽笑大方了。
未幾，讀到江先生絕癥末期，在霞姨悉心照料下安然離世也是一種福份。奶茶喝掉大半，手捧著溫熱的杯子，彷佛看到董先生筆下的霞姨“高挑的背影緩緩遠去，素淡的旗袍當真好看”，聽到她自言自語：“書是老師的好”，還有董橋說的那句：“有書，有你。”
藍色橙色的火苗上下跳動，窗外的雨點打在玻璃上，這樣冬季雨天的一杯奶茶，有董橋《綰霞山房》里的江老師和霞姨的溫馨故事陪伴，也溫暖欣慰得像坐在蘋果樹下的那杯下午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