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山東青州市區西郊營子村村民王天秋在村西挖地基建房時,于地表下1米深處發現一件鐫有《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的石刻文物。
該石刻石灰石質,八棱柱形,高108厘米。上刻《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一文,字徑2.5厘米,楷書。文末署款“士思”,這應是撰書者姓名。整座石刻多處發現殘留金色痕跡?,F將其內容抄錄于下文中標點為筆者所加,“□”表缺一字;“……”表缺一字以上;“/”表轉行?。?/P>
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
維景云二年歲次辛亥二月景子朔,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張洽,通議大夫、行長史裴知言,/中大夫、行司馬、隴城縣開國子盧勤嘉,中散/大夫、行司馬、員外郎鄭訥言,朝議郎、行錄事/參軍事張懷古,朝議郎、行司功參軍事張翼,/朝議郎、行司倉參軍事趙克廉,朝議郎、行司/功參軍事長孫崇順,朝議郎、行司兵參軍事/柳明□,司法參軍事鄭詡,奉義郎、行司法/參軍事袁亨,宣義郎、行參軍劉穆之,宣德/郎、行參軍董務□,宣義郎、行參軍鄭昭素,/參軍劉峻,博士郭慈龕,錄事王知古,錄/事靳,市令司馬玉,朝議郎、行益都縣令/殷子陽,丞邢敬節,主簿李□,尉蕭藉談,尉韋/待征,尉席德,朝議郎、行北海縣令劉遂初,/丞趙日益,主簿盧琦,尉鄭歆,尉陳六奇,尉梁知/□,朝議郎、行壽光縣令蔣□徽;丞紀齊卿,主/簿文……,/宣德郎、行臨朐縣令崔知□,丞……,主簿……,/朝議郎、行博昌縣令逯懷智,/丞……,主簿謝虔禮,尉王義忠,州縣諸官等,/并氣骨端肅,清襟朗,性符道義,體尚……。絕/浮競之邪津,廣貞淳之正路。斯則仰崇丹化,/俯挹玄臺,共結檀心,同開法施,乃于龍興觀、大/云寺、龍興寺等三處各造燈臺一所。/探玟瑰于/漢浦,泉客投珠;琢琬琰于昆峰,山薦璧。于是/瞻星起蓋,度景裁基,鏤桷虬申,雕梁虹引,露凝……,/彩間隨珠,月鑒宵,光含楚壁,華燈炫耀。/……朱焰以淪星蘭炷,氤氳揚翠煙而月寶盤。/……照于三清,……百枝于八景。/琢磨萬類,雕刻五靈,超金闕之宏敞,實瓊樓之/……吼揚音,玄風振響,星迥日薄,暑來寒……。/筆篆而樹坤儀,冀流芳以窮天壤。/士思。
此文記載的是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年 ,上自青州刺史張洽,下至青州所屬各縣縣尉的大小官員“共結檀心,同開法施,乃于龍興觀、大云寺、龍興寺等三處各造燈臺一所”的事跡。
《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中的人名雖然不少,但翻檢《新舊唐書人名索引》發現,于史可尋者僅以下幾人:
張洽:謹按新舊唐書中有兩張洽,一見于《舊唐書》卷85《張文傳》:“中宗時……張文子 洽衛尉歸”;一見于《新唐書》卷72《宰相世系表》:“魏郡張氏世居繁水……張大安子 洽,左金吾將軍”和《新唐書》卷109《祝欽明傳》附《郭山惲傳》:“景龍707一﹖09年 中……帝中宗 昵宴近臣及修文學士……大安子 左衛將軍張洽為黃獐舞”。兩張洽不僅俱歷中宗朝,而且官職衛尉卿和左金吾將軍、左衛將軍的品級亦相當。那么,《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中的青州刺史張洽究竟是兩人中的哪一位呢﹖筆者發現,衛尉卿張洽屬清河張氏,《新唐書》卷72《宰相世系表》明載其父張文為“清河東武城張氏……。祖先 幸,后魏青州刺史”。而左金吾將軍、左衛將軍張洽則是“魏郡張氏”,二人并非同支家族。石刻中的青州刺史張洽既然爵封“清河郡開國公”,就應屬清河張氏,即他是衛尉卿張洽。而且,衛尉卿張洽的祖先張幸曾擔任過“后魏青州刺史”,這也可看作是他任職青州的佐證,因為南北朝隋唐時期的世家大族往往祖先與后世子孫都曾歷官于一個州郡?!洞筇讫埮d觀燈臺頌并序》石刻所記衛尉卿張洽“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的職銜,為新舊兩唐書所不載,故而可補史缺。
盧勤嘉:《新唐書》卷73《宰相世系表》:“盧 勤嘉,青州別駕”。石刻所記盧勤嘉“中大夫、青州 行司馬、隴城縣開國子”的職銜為史書所未載,故可豐其仕履。
長孫崇順:《新唐書》卷72《宰相世系表》:“長孫 無忌字輔機,相太宗、高宗。……七子 凈,尚衣奉御?!焹袅印〕珥槨?。由此可知,石刻中的長孫崇順,為唐初名臣、太宗長孫皇后兄長孫無忌之七子長孫凈的第六子。史書不載長孫崇順曾任何職銜,故石刻所記“朝議郎、青州 行司功參軍事”,可補其仕履。
《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中提到青州龍興觀、大云寺和龍興寺等寺觀名稱,這些都很有進行一番研考的必要。
龍興觀:關于青州龍興觀之名,此前我們聞所未聞,只知道青州有頻見于史乘的著名古剎龍興寺和大云寺。因此,這是青州新發現的一個古代道觀名稱。龍興觀肇建于何時﹖據《舊唐書》卷7《中宗本紀》載:神龍元年705年 中宗下令“諸州置……觀一所,以‘中興’為名”。神龍三年707年 又詔“改中興……為龍興”。準此,則青州龍興觀應建于公元707年之前。
頗需一提的是,據王天秋回憶,與《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伴出的還有一塊石碑和不少殘磚碎瓦,由于當時石碑已斷裂為數段,被連同殘磚碎瓦作為建筑垃圾運走,目前已經難以尋找。鑒此,我們可以認為,現今青州營子村西王天秋住宅一帶就是唐代龍興觀的遺址所在。以實際地形度之,觀址至少已一部分被房屋覆壓,遭到破壞。
大云寺:據《嘉靖青州府志》卷11《寺觀》載:“大云寺 舊在青州 云門山后,國朝景泰1450--1456年 間徙建山之南麓”?,F存著名的青州云門山石窟即屬大云寺造像。關于大云寺的由來,《舊唐書》卷6《則天皇后本紀》云:載初元年690年 “令諸州各置大云寺”。青州大云寺的得名,應緣于此。從《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中所作的青州寺觀排序上看,大云寺名列龍興寺之前,似乎當時其地位并不亞于龍興寺。
龍興寺:光緒《益都縣圖志》卷13《寺觀》載:“龍興寺,在青州 府城西北隅,本劉善明《南史》有傳 故宅也……宋元以來,代為名剎。明洪武1368--1398年 初,拓地建齊藩,而寺址遂湮”。1996年在龍興寺遺址出土北魏至北宋時期的石、木、玉、陶、鐵等類佛像四百余尊,被評為當年中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
關于青州龍興寺的得名時間,元地理學家于欽《齊乘》卷4《亭館》云:“龍興寺宋碑 碑陰金人刻曰:‘玄宗開元十八年730年 始號龍興’”。此說不僅被清代金石學者段松苓的《益都金石記》、光緒《益都縣圖志》所祖述,而且現今一些研究和介紹青州龍興寺及其造像的重要文章,如《文物》1998年第2期的《青州龍興寺佛教造像窖藏清理簡報》、《中國文物報》1999年10月3l日的《北朝石刻藝術的瑰麗長廊——山東青州龍興寺出土佛教造像鑒賞》等亦予信從。然而由《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可知,早在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年 青州龍興寺已有其名。這就否定了《齊乘》所錄金人青州龍興寺于“開元十八年730年 始號龍興”的說法。其實,撇開石刻所記不論,僅從文獻上看,這一年代就應予懷疑,因為它與史實相違。據《舊唐書》卷7《中宗本紀》載:神龍元年705年 中宗下令“諸州置寺……一所,以‘中興’為名”。神龍三年707年 又詔“改中興寺……為龍興”。對于中宗的這一改名圣命,青州佛教界焉敢不遵﹖因此,青州龍興寺一名定當始稱于公元707年,而絕非公元730年。
通觀上述,《大唐龍興觀燈臺頌并序》石刻的價值在于:一、可以補史之缺,糾史之謬。糾正了《齊乘》所錄金人青州龍興寺在“開元十八年730年 始號龍興”的記載,佐證了龍興寺始稱于唐中宗神龍三年707年 之說。二、既然是“于龍興觀、大云寺、龍興寺等三處各造燈臺一所”。據此,我們可大體推知龍興寺、大云寺石刻內容。三、這件石刻匯集了青州上自刺史下至縣尉的大小官員的姓名、職銜,這實際上是提供了一份青州地方官員的花名冊,使我們對景云二年711年 前后青州州縣官員的基本情況能夠有一個了解。四、從石刻的出土地點揭示出龍興觀遺址就在今青州市區西郊營子村西一帶,使我們得知唐代青州除去著名的龍興寺、大云寺外,還有道教的龍興觀與之并存,從而填補了青州道教研究的一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