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以為故宮里面,應當沒有偽器,其實,偽器多著呢!
清乾隆時代,可能偽器比較少,因為他是愛古董的,多少也懂得些文物的真偽。故宮博物院在外雙溪庫房里存著一個奏折,是一位大臣進呈米芾書法的,折中大意是,他本來不懂古物,因為追隨乾隆皇帝多年,也對古物有了興趣。這次承皇帝派他做個外任官,心里感激,找到10幅米芾的字帖,進呈給皇帝,以報圣恩。我看到這個折子,也看到乾隆朱筆御批是“是假的,不要”。
米芾的字,找一幅已是很難,這位先生一下子找到10幅,怎能不假?碰釘子是一定的。那時的大臣,為了皇帝萬壽,都需進呈禮物,無不小心翼翼,找好的師爺來替他們找真的古物,怕碰釘子。那時大臣們進送的禮物,偽品是比較少。
到了嘉慶以后,他自己不懂古物,也不喜歡古物,假的就源源而來了。
故宮博物院在北平的院里,用著一名太監,是留著他,可以打聽宮中瑣事的。他名叫陳子田,是侍候慈禧太后的太監,他告訴我:“在慈禧時,大臣們在慈禧壽誕之日,都要進貢,那時有個行市,你買這件禮物,如果所用價錢是二百兩,那么,你就再備二百兩給太監,東西的真假、好壞,你就都不用管了,一切沒有問題。”
照這樣,偽物怎能不充斥宮中?我們在永壽宮見到幾只大木箱,里面充滿了古代字畫,打開一看,一件件都是黑糊糊的一片,款識都是唐宋名畫家,如吳道子、張僧繇、范寬、李唐……等人的題款,這些假畫,可能都是這樣來的。
大臣們的蒙蔽,不只這一端。清朝有個收藏家高士奇,康熙在南巡時,賞識他的才干,把他帶回朝中,漸漸地位至列卿。他為了報答知遇之恩,常常拿了名畫充貢。可是你若是看到他自己寫的《江村書畫目》,你就知道了,他把自己的畫,分為九類:其中有所謂“永存珍秘”的,是真品而值昂的,自己保存,絕不示人;有所謂“進”的,是用以進呈的;有所謂“送”的,是用來作饋送之用,都注明是“贗跡且值極廉”的。高士奇深得康熙知遇,還以贗跡進呈,宮中怎能沒有偽畫呢?
太監們偷盜庫中真品,用一件偽品去抵數的,更是所見多有,我們談過的“大明康熙年制”款的瓷器,若不是有人偷了真品,拿這件瓷器去抵數,怎會有這樣大的錯誤?抵換進去的,都是偽器,這也是宮中偽器來源之一。
有些器物,雖有些問題,我們不能把它視為偽品,如:從前人制品,有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我經手提取朝珠有許多掛,你仔細看時,有時一掛朝珠,完全用真品,例如東珠的朝珠,一百零八粒珠子,都用養珠,四個佛頭,一個佛頭塔,都用青金石,大小墜腳都用紅寶石,記捻用珊瑚,背云用藍寶石,惟有那四個墜角上部的夾間小珠用玻璃珠,玻璃珠不是真珠,是偽器,可是做朝珠的人都是這樣做,如果你為了這四顆偽珠而把全器視為偽器,似乎不公平。
在乾清宮點查到“石鼓”形物9件,當時點查的人把它們登記為“青金石石鼓”9件,實際上是用普通的石,制成之后,再染上一層藍色。說它是“青金石”,是點查時的錯誤登記,我們不能根據這錯誤的登記而認定它是偽青金石。只能說是點查時的錯誤,而予以更正,不能把這些器視為偽器。
集中清查文物
北伐成功之后,故宮博物院已成為政府的一個正式機構,博物院應當做的工作自然可以展開了。
我被派的工作仍是集中玉器。
在談集中工作之前,我們應當先談一談故宮文物保管情形。
故宮里的房子,都是由南向北成行地排列。中間的一行,被稱為“中路”,南端是午門,以次是太和門,然后是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并稱三大殿,這是所謂“外廷”,民國初年,已經劃歸內政部古物陳列所了。
再往北行,是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是所謂“內廷”,以下便是御花園及欽安殿了。
以上這些地方,外廷三大殿,等于是禮堂,是舉行各種儀式的地點,內廷三大殿是皇帝的辦公室,他在乾清宮辦公,印璽就存在交泰殿,圍繞乾清宮那些配房,是大臣們的辦公室。
這些地方,除乾清宮東暖殿有不少文物之外,其他地點,很少文物。
文物都集中在內東路及內西路,這里是皇室的住所和庫房。庫房的文物,不分類列,分存在柜架上;住所的文物,與民間一樣,有的陳設起來,有的收藏起來。
文物集中就是要把分存各地的文物,分類集中起來。例如“敬事房”就劃歸玉器庫房。
我們古物館,成立了三個審查委員會,是銅器、瓷器、書畫。別的審查會不能成立的原因,是當時玩古董的人多,研究古物的人少。玉器在當時是熱門古物,玩的人也最多,竟請不到一位審查委員。
我們經管集中玉器,雖沒有成立審查會,經手的人,卻不時地研究。例如故宮所藏兩件著名的圭,那時為要展覽,卡片上不能不寫出它們的時代來,才由館長請來一位玉器收藏家替我們鑒定。他一口斷定是西周的作品,我們并不相信,因為我們看得多了,西周時代不會有這種紋飾。